这里清墨
墙头多乱爬(基本主要写过的cp都整理了合集)
cp杂乱,写得随心
只要入坑了就会一直嗑下去,就是产不产的问题了(๑¯ω¯๑)
尽力克服懒癌
头像感谢亲友

清墨浸月

【新生礼赞/17:00】【宗みか】Unravel

【宗みか新年32+8H】17:00

上一棒:16:00 @寻昼 

下一棒:18:00@KdM 


避人而居的手工匠人宗x红线守护神咪

he

日本架空背景的怪力乱神故事,有介护期,黄金天提及

小咪前期形象灵感来源同名游戏

涉及各方面均属胡编乱造

本文1w8+,一发完

瓦瓦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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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斋宫宗感觉自己的栖身之所里多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就像什么轻巧的小动物溜进了森林的树屋,这位未知的来客本身似乎轻盈而柔软,留下的痕迹却又鲜明到触手可及。

    会拉开的窗帘,悄悄流出一线水珠的水龙头,深夜忽然熄灭的灯光……

    斋宫宗眯着眼睛看着出现在沙发下的拖鞋,抓紧了垂到胸前的毯子。

    如果不是年代久远的木地板走上去会发出无法忽略的、令人头痛的噪音,而他的耳边只有山林呼啸而来的冷风,斋宫宗都要开始考虑需不需要报警。

    斋宫宗捧着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针扎般的疼痛起来,他拽着毯子往沙发里缩去。窗帘紧拉着,浓密的黑暗和柔软温暖的织物让他拥有了短暂的安心,被梦魇和情绪折磨到极度疲惫的神经稍一松懈,便又是坠入一场没有边际的噩梦。

    

    斋宫宗再睁眼时,便是被下午明晃晃的阳光照醒,他盯着因为受潮而晕染开深深浅浅青黑色痕迹的天花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窗帘又不知道被什么拉开了。

    质量不佳的睡眠让额角愈发抽痛,斋宫宗拖着睡得酸软的躯体,裹着毯子起身,毫不意外看到那双拖鞋依旧安静的躺在沙发下。

    斋宫宗盯着那双超市里买来的廉价塑料,目光落点定在了鞋面卡着的一片残叶上。等待空腹的反胃感缓慢消退。

    他赤脚踩上冰冷的木地板。

    令人生厌的太阳还挂在窗外肆无忌惮地散发光热,和屋内那些细索的痕迹一起侵扰他安全的,远离世俗的领地——光是打扫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沙土残叶就能消耗光他所剩不多的精力。

    斋宫宗的目光从墙角盖布封存的缝纫机上挪开,裹着毯子向窗边走去,边缘刻了花的木条框出山林萧瑟的冬景,鲜红的鸟居在凋敝的树枝干里越发显眼。斋宫宗记得沿着神道一路向上,可以看到山顶神湖之上的鸟居,相传那后面才是神明“黄金天”真正的居所。神湖旁的老树上挂着无数根比窗上这面脏兮兮的红窗花的色泽鲜艳许多的红线——是每一位前来参拜的人所系上的,镇民相信这样会得到神的庇佑,就连搬来暂住的斋宫宗也在巫女的劝说下系了一根,顺手编了一个小小的结。

    ……窗花?

    斋宫宗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他在春日的樱花凋谢之后,搬来这间屋子里度过一日又一日浑浑噩噩的时光,如今偶然一瞥才发现外界连冬日也走过了大半,逼近了年关——但他已堕落混乱至此,维持生活和保持环境整洁就已经耗尽心力,这窗花又是从哪里冒出来贴在他玻璃上的?

    斋宫宗扣着窗帘的手一松,转头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窗花的图样并没有依照属相的更迭设计,只靠线条勾勒出一只身形修长的猫,再往里细看,便看到“窗花”全靠一条脏兮兮的红线一笔盘成,炸起的细毛上挂着碎叶和沙土,还不知从哪沾到了一身乱七八糟的颜料。

    斋宫宗闭了闭眼,多日来的怪象和现场频频需要打扫的脏污被这一条似乎是妖怪的红线串联在一起。解出了变化的真相。

    “够了,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目的来打扰我的生活,但擅自打扰无关……”

    柔软的红线荡过停滞的空气,斋宫宗伸出的手将在半空,他看着窗花在自己眼前散开,“猫”修长的尾端缠住了斋宫宗的指尖,他的目光落在“猫”胸口随着动作露出的熟悉的绳结上,怒斥卡在了喉头失了声。

    毛毯落在地上,他将“猫”抓在了手心。

    “嗯啊~对不起,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的,只是作为守护神,我的力量太弱,照顾不好宗さん……”

    骤然响起的青年声音像乌鸦一般聒噪叫个不停。斋宫宗按了按酸胀未消的太阳穴,被缠上的五指越发扣紧红线,将整条“猫”从窗玻璃上牵了下来,“闭嘴,我不需要如此吵闹的守护神。”

    世界归于安静,斋宫宗提着“猫”转身便往浴室走去。“猫”迷茫地叫了一声,在路过沙发时终于忍不住又开口:

    “宗さん穿双拖鞋吧,受凉容易生病的。”

    斋宫宗面无表情地踩响起了一块边缘翘起的地板:“安静。”

    

    浴室内蒸汽熏腾,摆在狭小空间中央的空盆被莲蓬头喷出的水流撞荡着盆壁,滴入其中的清洁剂翻搅出细腻的泡沫。斋宫宗伸手试了水温,揪着自知逃脱无望就开始缠着他手腕装死的“猫”往水里泡。

    细密的雪白泡沫吞没了斋宫宗的手腕,又被脏污迅速染成了灰色,看得斋宫宗一张脸紧绷得越发没有表情。

    “不好意思在下山的时候弄脏了,其实也有自己尝试洗过,但是……”

    斋宫宗双手归拢试图挣扎的“猫”:“所以水龙头是你开的?”

    “对不起……”被拢住的“猫”抖了抖,青年的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

    “明明不是人类,好不容易拥有了交流和沟通的能力,却只会说对不起?你拉我窗帘时的胆子呢?”斋宫宗动作干脆利落地将猫拆解成齐段的红线,挂在墙上的铁架上沥水。他没好气地拉平卷起的线头,“别乱动,哪怕你现在没有大脑这种器官,但听话照做还是可以做到的吧?”

    “对不……”青年在斋宫宗扫来的眼光中咽回了尾音,让自己乖乖成为一面还在滴水的挂帘。他看着斋宫宗重新换水,三番扯平自己忍不住卷起的线头后,才小声开口。“只是太阳看起来很暖和,宗さん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会闷坏的。”

    斋宫宗撇过头,他注视着流淌过泛黄瓷砖的灰褐色水流。不知从哪粘上的干涸颜料在其中拖拽出两道狭长的,形状不固定的黄蓝色带,直到汇聚向低凹的下水口,最终混出一点透着绿的混沌来。

    斋宫宗泼了一盆清水上去,将污水的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能感觉水流荡漾过自己的脚边。

    “忽然熄灭的灯也是你想提醒我休息?”斋宫宗换了一盆清水将红线泡了进去,搓洗掉残余的清洁剂和顽固的污渍。或许因为瓷砖地板太冰,或许是长久弯腰的姿势挤压到空荡荡的胃部,他感觉有些反酸。他压下感觉,从鼻端哼出一口气。“好贴心的守护神。”

    “嗯啊~宗さん……”

    水体又一次变得浑浊。斋宫宗搓洗着红线上干结的颜料,却发现颜色已经深入丝线,留下了两块黄蓝的怪异色斑。

    “看来你去过的地方还不少。”斋宫宗的手指捋过被水浸得颜色深重的线身,看着未捋顺的线尾不自觉翘起。摆动间便给自己打了一个死结。

    “算了,你恐怕也难以理解,擅自闯入他人领地是一桩多么不礼貌的行为。”斋宫宗按着尝试甩动的线尾。一个个把这笨蛋自己缠出来的结解开。

    “你的名字是什么?”他忽然问道。

    “嗯啊?我叫影片美伽。”自称影片美伽的红线守护神正试图拿刚自由的线尾缠上斋宫宗的手腕,就被捉住重新归拢在了掌心。

    “自己取的名字?”斋宫宗把洗净的红线捞出。

    “应该不是?”影片美伽有些不确定,“抱歉,只记得下山找宗さん了,要说只是觉得自己叫这个也是可以的吧?”

    斋宫宗已经将细长的红线归拢,他挤净水,感受自己随手留下的那枚小小的结正触感鲜明地摩擦过他的掌心:“其他的守护神也会像你一样吗?”

    “我下山时没见到其他会说话的红线诶。”影片美伽顿时警觉起来,“宗さん只在神树上挂了一条红线,也只会有我一个守护神!”

    “大言不惭,只是一个没有成型的残次品织物,如今也能顶上神的帽子了。”

    “啊啊宗さん怎么可以这样说!”

    “怎么?没有完整造型的织物如何不算残次品?就连你的行为也得经历矫正维修才能拥有神的气度吧?”斋宫宗抛完观点便单方面结束了辩论,他再次从头到脚捋尽红线上残余的水珠,结束了这场简单的洗浴。

    他太清楚自己当时的状态,如今再次看见,更是亲眼确认这个结编织得多么粗糙。但是它现在硌在掌心的触感如此鲜明,连同耳边还在聒噪不休的影片美伽一起,告诉他这一切并非是幻觉或者幻听。

    出自他手的织物,又一次生灵了。

    

    窗帘还拉开着倾斜的太阳,在暗淡的地板上拉出一条金黄的通路,照出满是飞舞的白绒灰尘。

    斋宫宗走过去时地板又响了几声,他推开阳台窗,冬日的冷风灌了进来,裹挟走他身上的体温,清新的空气却又给发胀的头脑带来一丝清凉的快意。

    他将湿漉漉的红线在阳台上铺开。影片美伽看起来有些着急,挥舞着线头高声道:

    “宗さん!你穿得太少了,这样会生病的!”影片美伽努力伸展自己的身躯,但是吸饱了水的红线失去了柔软的灵活。他既触碰不到阳台窗户边无人问津的毛毯,也并非是各种神话里无所不能的神明变不出一件足够厚实的衣物。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困在死去身体里的幽灵。

    “安静,影片!”斋宫宗斥责道,“别再发出乱七八糟的噪音,拥有一副还说得过去的嗓音是你现在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他压好影片美伽乱动的线头便起身离开,但终究披上了遗忘在窗边很长时间的毛毯。

    影片美伽充满忧虑的听着斋宫宗的脚步声远去,被压死的沉重线身让他无法调整视角目送斋宫宗的背影只能数地板的响动听房门开合的声音。

    宗さん总是这样不太在意自己的身体,很容易生病的。影片美伽忧虑地想道。

    他总算可以感受到阳光传递来的微末热力和冬日的冷风一起缓慢抽取着他身上的水汽。影片美伽望向阳台外寂静的冬日山林,沿着他下山的神道一路向上,停留在隐没于山林间的凹陷山顶。

    

    直到太阳西垂,在世间一切拖拽出一条极长的暗影时,斋宫宗才重新出现。

    影片美伽听到他开门的声响,地板在主人走动间发出哀鸣。影片美伽听着斋宫宗的脚步声,直到他转向阳台来收回越发寒冷的夜风里被冻得僵硬的红线。

    阳台门被推开,影片美伽担忧地叫他:“宗さん?”

    斋宫宗一下午未能合眼,不用影片美伽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好不到哪儿去,他扯下罩着自己的毯子。拎起红线走回室内。

    客厅的顶灯已经开了,昏黄而不刺目的灯光流水般淌过整个客厅,灯下积了一层暗色的虫尸。

    影片美伽看到茶几被清理出来,柔软的深色桌布上除了摆放的针线盒和钩针外,还多了一位端坐着的金发碧眼的漂亮人偶。

    “这位是玛朵莫塞尔。”斋宫宗向影片美伽介绍道,他顿了一下,想再补充点什么,却挤不出更多的话音。他索性保持了沉默,坐下梳理了一下她金黄的发尾。

    “好漂亮的人偶……衣服看起来好精致呀,是宗さん做的吗?”影片美伽下意识伸出线头想触碰,下一刻便被揪回了线身,他觑了斋宫宗一眼,悄摸缩了动作,配合着被缠成一个小小的线团。

    “唔姆。”斋宫宗不置可否,被夜风吹得冰凉的红线盘在手心没有回暖的迹象。他理好线,目光扫过他翻出的那些尘封工具,看着细长的钩针在灯下映出金属的光泽。

    有多久没有使用过它们了?斋宫宗想。

    他从漫长的,浑噩的日子里拨弄出过往的记忆,从整日整日昏暗的场景往前追溯,拨弄出一些明亮的灯火和五颜六色的线团布料来。事实上,关于如何使用它们,他从来都没有遗忘,他拿起一枚钩针,像是拿起了自己肢体的一部分。

    “你拥有通过编织自身改变形态的天赋吧,虽然你的技术比初学者还不如,只是在浪费宝贵的天赋。”斋宫宗说,他想起最开始见到的猫咪窗花,“但拙劣地模仿外形只会让你的躯体不堪一击。”

    “嗯啊~我的确很不擅长维持形态,在下山的时候散架了好多次……”影片美伽的情绪明显兴奋起来,“所以老师是要教我编织吗?”

    斋宫宗捻起红线的一端挂上钩针:“不要乱叫我老师,我可不记得收了你当徒弟。”

    “老师不要这样无情嘛。”影片美伽看着斋宫宗自顾自地起针,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熟练,一针针勾出齐整的结扣。堆叠的红线不断缩短,又在斋宫宗的手里交织成型,慢慢勾勒出小动物的轮廓,只是生了灵的红线不太安分,尚未完工的尾巴翘起,搭在斋宫宗手上,“但是严格的老师我也很喜欢。”

    斋宫宗已经听惯了影片美伽张嘴就来的越界发言,只是把红线尾巴揪下来继续编织,速度不像是在教人,更像是他和自己较着劲,硬是要在这不断加深的夜色里完成这件作品的编织。

    影片美伽也不说话了,一针一针飞速累上的绳结看得他发晕,只会配合着抬起逐渐完善的四肢,看着原来常常纠缠在一起的那一团红线,看着它们慢慢消减下去,骨碌骨碌地在台面上打着转。他想起自己下山的时候,很多时候也是这样,缩成一个球不管不顾地往下滚。

    还好顺利找到老师了。他想着,完整的尾巴环住斋宫宗骨节突出的手腕。

    一身精致裙装的人偶安静端坐着,看着小猫在斋宫宗手里逐渐成型,嘴角依旧挂着恬静的微笑。

    

    最后一针收尾,斋宫宗长出一口气,他看着手里针脚细密的小巧织物,红线的长度堪堪足够,染上颜色的部分被他留在了眼部,虽然不一致的颜色破坏了对称的和谐,但是他更难以忍受自己统一色彩的作品身上出现不明所以的突兀色斑。

    只差嵌上眼睛,便是一个完整的作品。

    最后一步?

    完成的是影片美伽还是什么?

    斋宫宗蜷起手指,他感觉到影片美伽蹭了蹭了他的手腕,毛线制品的触感柔软,磨出了点微弱的热力。窗外夜色浓重,只能看见山顶神社一豆点大的灯光,长时间的注意力集中消磨掉了这具不健康的身体仅剩的精力。

    斋宫宗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开始不可控的涣散,不安和焦躁像潮水般地泛了上来,像野兽一样破坏着他的安定,他的自持,将他填满棉絮的内里蚕食成一片真空。

    你在犹豫什么?他听见自己说。

    这不是全新无主的作品,其中已经居住着名为影片美伽的灵魂。

    

    他曲起手指想去摸索嵌作眼睛的纽扣,却不慎打翻了针线盒,各色的纽扣宝石别针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

    斋宫宗怔住了。

    各色反光在他视野里乱晃,跳跃的画面刺激着他绷紧的神经,他的目光落在几枚黄蓝色的纽扣上,又很快散开,彻底失去了落点。

    焦躁感裹挟着寒意和高热骤然爆发,将他最后的稳定撞得支离破碎,他踉跄站起,内里的空洞变成了源头,焦躁肆无忌惮地倾泻出来,踢开的碎物带走一点,作响的地板带走一点,轰然作响的门板带走一点,斋宫宗只能躲到自己陌生却又熟悉的房间——他终究也只是旅居在此的客人。他把自己塞到黑暗温暖的狭小环境,一天粒米未进让胃终于开始和他造反,冰凉的手指落在抽痛的肌肉上只会卷起更严重的反应浪潮,他跪在那里作呕,声音和色彩在他的感知里扭曲,满身冷汗。

    太狼狈了。斋宫宗想。他几乎有点怨恨起这个骤然打破自己生活的残缺造物。

    他等着自己的身体断电,在他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的时候,身体最后的保护机制是他难得的安眠。

    在他陷入混乱梦境的那一刻,才重新感觉到手腕上柔软织物的触感。

    影片美伽担忧的哭叫声在他耳边远去:

    “老师!你怎么了老师!不要死啊老师!”

    

    斋宫宗发起了高烧。

    降温,受凉,饥饿,劳累,理由有很多,最后都变成了蒸干他神智的火热,斋宫宗在高热的昏沉里反复回到最开始的时刻——他是能织物生灵的匠人,制作出了他最得意的作品。

    织物生灵——

    织的什么物,生的什么灵?

    当初这个问题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斋宫宗从无数被烧成碎片的过往中,窥见曾经自己最得意造物的离去,还有诸多妄想把罪责加诸于他的面孔。那些人——那些人仅仅是恐惧于他的能力,便疑心他造物的材料源头,质问他造物的目的,背后是否沾染了血腥,一重重的问责下,灵魂来源的真相模糊不清,他被逼迫着几乎像是逃离一样离开故土,躲到这个地方虚度光阴——这里是他祖父老友留下的房子,在这个信仰奇异的平静小镇,他能偷得一点与世隔绝的心安理得。

    但是他没法这样逃避一辈子,影片美伽的到来就是一个信号,就算他现在很久没能再做完一个作品,但唯一随手打结的红线还是生了灵,自称守护神找上了门。

    这场混乱的迷梦还在层层叠叠地拼凑一个又一个混乱的场景,但是获得休息的躯体逐渐复工,斋宫宗能感觉到被褥的重量,能感受到床铺的柔软,毛巾的冰凉,但是高热的火焰仅在灼烧他的大脑,躯体还是冷的,仿佛被封存在冰雪之中,原本舒适的床铺好像变成了惊涛骇浪,把他拍得晕头转向。房间里的一切细微声音在他耳边放大混响,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冰毛巾?

    斋宫宗勉强拉回自己一丝意识,空荡的胃绞成一团,但模糊的视线里,他似乎看到一个清瘦的少年一晃而过,一瞬间贴近的白净脸庞上正嵌着一双黄蓝色的异瞳。

    影片美伽?

    他下意识把少年和不请自来的守护神对上号,但是这似乎也是他混乱梦境里一闪而逝的一幕,很快旧事的浪头再度拍下,将他裹入更昏沉的深海。

    等斋宫宗再醒来时,烧已经退了,身上的冷汗被捂干了一层,被子拉到了下巴顶。

    混乱的梦境迅速往深处沉去,变成光怪陆离的重影,斋宫宗正在从失重的恍惚感里挣出,便听到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扭头,正看到一只小小的红线猫叼着面包店的纸袋费劲爬上他的床,空气中弥漫开熟悉的牛角包香气。

    “嗯啊~老师你醒啦……啊!”

    小小的毛线猫咪正对上斋宫宗转来的视线,他欢快地叫了一声,嘴里面包袋子一松,顺着地心引力一滚,便带着小猫重新栽了下去。

    斋宫宗转回视线,无言地盯着天花板三秒,终究拖着身子坐起来,捞起营养美味的牛角包和一只嗯啊叫得不停的影片美伽。

    

    这场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了一天的身体重新恢复了精神,斋宫宗吃完牛角面包,感觉腹中饥饿的灼烧感总算退了下去。

    “老师现在感觉怎么样了?看起来已经不烧了,真是太好了呢~”影片美伽还在一边絮絮叨叨。斋宫宗看向窝在枕边的小猫,这孩子爱用尾巴缠着他,哪怕之前昏沉的时候,他也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栓在手腕上,不经意一个翻身间,就能听到被扯回来的小猫咋咋呼呼的叫唤。

    斋宫宗的目光落在那一圈炸了绒毛的尾巴上:“之前昏睡的时候也是你在照顾我吧?虽然护理得很粗糙,但以你的身形来说,也算可圈可点了。”

    “嗯啊~老师夸了我诶,好高兴——老师烧退了就好,之前倒下来的时候吓死我了,还以为老师得什么绝症要死了。”影片美伽感受到斋宫宗的视线,又挨近了一点,把整个身子贴了上去,一小团毛绒直接贴在斋宫宗手臂上,像是某种粗劣的护腕。

    “看来你还是得再训练训练最基础的判断力,还是你连判断病情的常识都没有吗,只是普通的发烧而已,连感冒都算不上。”斋宫宗哼了一声,反手将这一小团红线捞起,掀开被子下了床。

    

    玛朵莫塞尔还在客厅安稳地坐着,当初的一地狼藉倒是被收拾过,斋宫宗扫了一眼针线盒里胡乱堆放的零件,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影片美伽被放到她身边,一起目送着斋宫宗折身回了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澡换衣。

    影片美伽被迫收了尾巴,只能找漂亮的人偶小姐絮絮叨叨:“我就说老师受不了一身汗的,玛多姐……可以这样称呼你吗?你是不是跟在老师身边好久了,好羡慕呀,我也想一直陪着老师。”

    人偶不会回话,只是安静端坐着,挂着温和恬静的微笑。

    影片美伽不太在意玛朵莫塞尔是否能回应他,现在有人听他讲话他就很开心,他看着风风火火走来走去的斋宫宗揣了揣手,自言自语间语调止不住地上扬:“不过能看到老师恢复精神可真好呀。”

    他小小声对玛朵莫塞尔说:“其实我之前就见过老师一面呀。”

    “虽然我只见过老师一面,但是实在想再看一眼,就下山来找老师了。”

    他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斋宫宗的时候。小镇依山而生,肥沃的山田全依赖山的给予,自然也对山顶的神湖神社格外敬重,神树落在湖畔,目睹了不知多少岁月变迁,也被代代前来祈愿的镇民不知栓了多少条红线,从枝干上洋洋洒洒垂下来,间或夹着祈愿的木牌,风吹绳动,就成了老树新的枝叶。

    影片美伽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在年庆时被喊去栓过,但那时候他身量小,掂了半天脚也够不到最低的树杈,只能抛上去随缘挂住,哪比得上斋宫宗站在那随手挑了根等身的枝桠,垂眼扣结的风华。

    影片美伽记得那头轻盈蓬松,如羽毛般的樱色头发,但是那时候它已经不能从草丛里起身走出去了。

    猫的生命,就是这么脆弱啊——

    他已经学会拿尾巴把自己圈起来,新的红线身体轻飘飘的,但是已经被老师稳妥地编织起来,有了落地的实感。

    

    半小时后,把自己收拾清爽的斋宫宗套了一件大衣,揣起影片美伽,直接出了门。

    影片美伽有些猝不及防,在斋宫宗兜里缩成小小一团,嗯啊叫着:“老师你居然出门了,真的不用在休息一下吗,你走路都在晃诶?”

    “安静点,如果你不在我耳边这样聒噪的话,我会感觉更好一些。”斋宫宗被影片美伽问得头疼,他把小猫探出的头塞回去,“别冒出头来,容易吓到人。”

    “老师要去哪?要不要再穿多一点?”影片美伽担忧的声音隔着衣袋传出来,显得闷闷的,“万一真的感冒了就不好了啊。”

    “之前应该给你织成乌鸦的,这般聒噪。”斋宫宗推开门,冷气倏地钻进屋内,在口鼻处浮出一层白白的雾气。

    他往口袋里又塞了一层毛绒手套。

    

    虽然冬日寒冷,但是临近年节,终年忙碌的镇民们一下得了闲,纷纷涌上了街。小摊沿着小镇最宽的街摆了一列,齐整地挂着栓了红线的招牌,汇聚成一个小小的集市。食物的温暖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和小孩的嬉闹声混在一起,让人无端对接下来的节日生出期待。

    斋宫宗行走在其中,他其实不喜欢这般人多的场景,这样摩肩擦踵的人潮只会挤得他无法呼吸,往常出来购买维生必须的食物也尽力早起岔了点,但如今实在避无可避,只能在心里后悔一时兴起的决定。

    但背后的真相还是需要探寻的。斋宫宗边走边思索着。他收拾房间时就已经及时翻检了那些护理痕迹,虽然手法极其粗糙,但回想对应之前影片美伽留下的痕迹,小小的红线猫咪还是能做到的。虽然醒来后少年就再不见踪影,但他的眼睛和影片美伽充作眼部的颜料颜色太过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的联系。

    影片美伽在他口袋里倒是学会了安分,小小的红线猫咪贴着他的手窝成一团,细绒的一团被体温染上暖意,昏沉中看到的那个异瞳少年,仿佛只是他的又一场幻梦。

    斋宫宗停下脚步,隔着玻璃橱窗看向花店暖房里肆意盛开的各类鲜花。

    但影片美伽不可能凭空出现,这个名字是他最有力的线索,只要调查到这个名字的由来和主人——

    斋宫宗推门进入花店,买了一束白雏菊。

    

    等影片美伽再被斋宫宗从口袋里挖出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沉寂的墓地。这片墓地设立在小镇边陲的山坡上,一排排黑白的立碑立在铺砌的砖道和干枯的草叶中,只见得零星几座碑前还有摆放的枯萎鲜花——并非什么特殊的祭奠日子,墓园里自然冷清到可怕,守园的老人在山脚入口处打着瞌睡,对着捧花上山的斋宫宗熟视无睹。

    影片美伽愣了一下,发出惊讶的叫声:“咦——老师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又向上打量斋宫宗的脸色,面露担忧:“老师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诶,是冻到了吗,这里风大又冷,老师生病刚好,可不能再发烧了啊!”

    斋宫宗被他吵的又开始头疼,但他怀里抱着花,手上还托着这个小家伙,实在没手去按揉自己太阳穴,只能将目光落在影片美伽身上:“你认得这里?”

    影片美伽已经可以熟练地拆解开尾巴圈住手腕,把自己安安稳稳固定在斋宫宗的手上,但他对斋宫宗的提出的问题感到不解:“这里不是公墓吗,就算我现在的眼睛是线织的也能看出来哦?”

    斋宫宗没有放过他的打算,盯着他继续追问道:“你来过这里?”

    影片美伽疑惑地说:“我可是老师系在神社的红线,是老师的守护神,怎么会来离神社那么远的这里呢?”

    “好吧。”斋宫宗问不出更多,只能移开视线,换了一个话题。他朝影片美伽解释说:“是我房东——我祖父老友的家族都长眠于此……我来替她看看。”

    “原来如此,那我帮老师一起找吧!”影片美伽丝毫没注意到斋宫宗话语的迟疑,自告奋勇地立起身子在斋宫宗手上打了个圈琢磨着四下的落脚点,但还没等他往视野更好的地方窜,就被斋宫宗揣回了口袋。

    “Non!乱跑的话还是我给你清洗,安静待着别添乱就是你最大的贡献了。”斋宫宗斥责道,抖了抖手腕,“把线收回去。”

    红线不舍地扭了一下,最终还是散开,收回到口袋里,半晌又推着手套冒了头:“那老师还是把手套戴上吧,”

    斋宫宗的步伐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戴上了猫咪的好意。

    他在排列的墓碑里穿行,目光从一行行凝滞的姓名上划过,墓园安静的空气铺天盖地压过来,让他本能生出不喜。

    生死是直击本真的宏大问题,他已经亲身感受人体的脆弱,是比最精密的人偶还要麻烦上无数倍的脆弱机器,走上那么几十年,最后也只能归拢到这一方小小的墓碑下。

    斋宫宗垂眼,面前是房东亲人的墓碑,短短一行字,一张照片,似乎就浓缩了人的一生。他清理杂草,放下鲜花,传达了房东挂念的语句。

    太阳已经向群山后落去,红霞披在山脊上,明晃晃昭示着明天的好天气。影片美伽又冒出头来听着,斋宫宗没再把他塞回去,任懵懵懂懂的守护神注视着墓碑,又随着他下山的动作晃荡着玩起来,发出聒噪的叫声,反正僻静之地无人,斋宫宗也不惧别人发现这只针织玩偶的奇异之处,只是帮着重新编起打散后织不回的尾巴,评价道:“真是没一点神的样子。”

    “嗯啊~但是晚霞真的很好看嘛,之前拉开窗帘也是想让老师看看呀。”

    小小的红线守护神下山下得仓促,摸爬滚打间风景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如今安稳待在大衣口袋里,显得没心没肺,一派天真。

    斋宫宗没接话,一下午的漫长寻找耗尽了他积攒的体力,他慢慢走下山,把新生的疑问埋在心底。

    他在公墓里寻找了一个下午,一个个墓碑看过去,新的旧的,连最偏远的角落都搜寻过了。

    但他没有看到影片美伽的名字。

    虽然当初那些人的指控大多一派胡言,但斋宫宗不得不思考寄宿于织物的灵魂从何而来,倘若真的是已死之人,那影片美伽……究竟身在何方?

    

    市集旁的街道上一家面包店也还没歇业,最后几个尚未售出的金黄面包安静待在橱窗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斋宫宗推门进去时,正好有镇上的小孩举着系着红线的金黄色龙头面包冲出去。斋宫宗瞥了一眼,做的还算精致,拿糖一片片粘了龙鳞。

    “斋宫先生您来啦。”负责看店的年轻学徒从柜台后绕出来,轻车熟路地走向存放牛角包的柜面,“特意给您留了两份师傅的牛角包,还是照常轮换的口味。”

    斋宫宗跟过去看今天出炉的完美面包,“唔姆,很浓郁的香气,右边三个是你做的吗,看起来牛角包的制作手艺你慢慢学入火候了啊。”

    “还是比不上她老人家的。”学徒只是笑,乖乖取了师傅的面包给他装好,“师傅年纪大了不怎么能站店,托我转告你一声:明年的房租她已经收到了。”

    斋宫宗心知这多半是他祖父的手笔,那个老头总不可能真的连自己孙子的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不过对外人没必要多说,只应了声。

    他房东拥有一双巧手,开了半辈子的面包店,一手牛角面包做得出神入化,斋宫宗愿意选择在此暂住,有一半是因为美味的牛角面包。房东收养过不少孤儿当学徒,如今有几个坚持下来的也逐渐接过了店面,让她能安心在后厨捣鼓她的新品。

    斋宫宗想起刚刚看到的新造型面包:“刚刚看到个龙首面包,是新做的?”

    “对。”学徒带着他看展示柜,“年庆也要到了,明年不是龙年嘛,师傅就按传说尝试做了做,很多人觉得新鲜,卖得还不错。”

    “黄金天?”斋宫宗刚来时听说过小镇的传说,不过那阵子他精神太差,要不是需要维生,他连门也不会出一步。

    “相传其经过之地会飘洒金子的御龙神,如果牵系红线可以得到神明的庇佑。”学徒边扫码结账,边复述着传说,不过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神社年年都要念叨,但龙嘛,谁都没见过什么样,现在年轻人信得少了,只会去求自家风调雨顺。”

    斋宫宗没多置喙当地信仰的迭代变化,他点头谢过,接过包装好的面包出了门。

    

    临近年关,街道上的市集都比往常晚散两个小时,天色已经擦黑,星星在山峦间浮起,人间也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在地上连出了银河。

    斋宫宗抱着面包,沿着这片银河慢慢往住处的方向走。

    冬季夜风寒冷,但是空气也干净,连星星都似乎大了几分,走到僻静的无人处,影片美伽又冒出头来,灵巧地窜上斋宫宗的肩,抱住颈脖尽力把自己摊平,妄想变成一条暖和的围巾。

    斋宫宗看乐了,那么一小团红线,想全包住他脖子可能得织成渔网,但他双手都被面包占着,就任影片美伽在他肩上七绕八绕,问他:“关于黄金天的传说,你怎么看?”

    影片美伽翘起了一根线头:“什么?”

    “你不是从神社来的红线守护神吗?”斋宫宗似乎突然对黄金天充满了兴趣,“那黄金天是不是也存在?”

    “不好意思呀,我那时候满脑子都是下山找老师。”影片美伽有些不好意思,他卷起线头,“不过我当时尝试和其他红线前辈说过话,没有前辈理我。”

    影片美伽回想了一会:“嗯……不过感觉镇民大多还是相信的啦,神社的巫女也会说黄金天就居住在神湖鸟居后的神域里。”

    “反正神湖不给随便下水的,所以也没有人知道真相吧,就算是神社编纂出的谎言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样吗……”

    斋宫宗望向山顶神湖的方向,神道两侧的石灯在黑夜里亮了一线。

    他拧开门锁:“那明天去神社看看吧。”

    或许因为在外奔波了一天,斋宫宗一夜无梦,那些梦魇和浅眠似乎一瞬间离他远去,影片美伽蜷缩在他床头,一起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斋宫宗继续保持着他那被求知欲激发出的超高行动力,清早便起床上山,一路爬到了山顶神社。

    影片美伽做了向导,虽然他能指点的路口也没几处,过了鸟居便是一条笔直向上的神道。只能指满地的红线说自己的下山路。

    深冬山林萧索,厚重的落叶铺了一层又一层,鸟居后神道两侧的树木被红线系栓着相连,石灯不灭,隔着挡风的玻璃幽幽亮着。

    斋宫宗看着那些丝丝缕缕的红线,或是几缕纠缠成绳或者根根分明地垂出弧度,其上间或挂着祈福的木牌,交织穿梭在林间,拉起隔离的线带。

    他问影片美伽:“这些红线为什么不会像你一样变成守护神?”

    昨天说要来神社时,影片美伽的情绪就不是很高,指路时也是恹恹地趴在口袋里,搭在袋口的尾巴小幅度晃着,偶尔才竖起指明方向。如今听到斋宫宗这么说,只感觉所有的担忧一下子成了真,不由叫起来:“啊啊老师不会是要抛弃我吧,这种事不要啊!只有我可以是老师的守护神!”

    “安静!不是你说这里是神明居所,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清早寒凉,斋宫宗特意多围了条围巾,但足不出户的日子过久了,爬起山来也有点喘,正和疲惫和眩晕抗争着,结果又掺个影片美伽进来,“只是来调查一下传说而已,我有什么理由随意抛弃我的造物!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吗?”

    “嗯啊~在我眼里是最喜欢的老师嘛。”影片美伽赶紧蹭了蹭斋宫宗的手腕,转开话题。

    “其实我下山时也借了点路上的红线的,不然最开始我的长度太短了,不过的确没有遇到和我一样的红线诶。”他努力搜寻自己记忆,“其实那么多红线,应该主要是镇压湖底恶龙的吧。”

    “镇压恶龙?”

    “对呀,传说里的黄金天也是御龙神。”影片美伽回想之前听巫女说的一星半点,“恶龙被红线镇压在湖底,神明居住于鸟居之后……传说是这样说的。”

    “那你怎么做了我的守护神?”

    “因为我是老师系上去的红线啊。”影片美伽他尝试把自己编入斋宫宗的围巾,又被斋宫宗捉下来捧在手里。

    “别乱编,要是想改变自身形态,我回头给你再买点红线,而不是毁了我这条围巾。”

    今天天气很好,晴朗无云,站在通往山顶的最后几阶神道台阶上往下看,能俯瞰山下屋檐层层叠叠的小镇,稍远处漫开的山间水田早收割了稻谷,只剩一茬茬颜色齐整的断口和地块里架起的一座座秸秆。

    虽然整个山顶都说是神社的范围,其实神职人员真正祈福、居住的建筑在稍下一点,山顶只有神树、一汪明镜似的湖、和湖面上立起的鸟居。

    几人合抱不来的神树立在湖畔,在冬季已经落光了叶子,但无数红线勾连着祈福牌从枝桠上垂下,随着风哗啦哗啦一阵阵响着,敲出点清冷的意味。湖边栈道旁丛生着枯黄的芦苇和杂草,芦花整齐垂着穗子,湖水被风稍吹起褶皱,拍在岸边堆叠的卵石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栈道的终点延至湖水之上,正对着远远立在湖心处的鸟居,八风不动,一眼看去只能看清柱身上鲜艳的颜色。

    影片美伽也说不清湖里的鸟居是什么年代立的,只拉着老师别往湖边走,他知道这鸟居任湖水终年拍打却不掉漆,似乎真的有几分神异在身上。

    但架不住年轻人不在意,冬日的神社冷冷清清,斋宫宗一路上来只看见自己一个年轻旅客,年纪大些的也留在神社里祈福,偌大湖畔,现在也只有他和影片美伽。

    影片美伽确认完斋宫宗不会抛弃他,但始终兴致不高,他似乎对这片土地有着天生的排斥,斋宫宗也没多留,下了几阶,去了神社。

    

    “什么,黄金天大人吗?当然存在的,就居住在神湖上,但人神有别,你只能看到大人留下的痕迹,看不到他真身的呀。”

    不是什么祭神的日子,神社请红线的摊子后也只坐了一位值守的巫女,她见斋宫宗带着个红线玩偶走来挑选祈福红线,闲得无聊也愿意聊两句普及信仰。

    “不过你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太靠近湖边,鸟居后是神明居住的地方,但是湖本身却是恶龙的封印。”巫女告诫道,“不说游泳,我们这也没人敢去湖上游舟的,无论什么船,到了湖心就回不去了。”

    “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斋宫宗挑拣了一轮,买了根色泽和影片美伽最相近的祈福红线。

    巫女有点忧愁:“发生过的,之前就有人在山顶失踪或者坠湖什么的,有时候我看飞鸟都不敢在湖上过,可能就是怕被恶龙吞吃了。”

    她叹了口气:“而且被恶龙吞吃的人是不能进小镇公墓的,因为打捞不了,而且镇民们害怕立碑会把恶龙引来吞吃其他人的魂魄,又快到龙年了,还不知道会不会闹。”

    “有名单吗,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斋宫宗追问得太过,巫女的眼神变了一下,含糊说:“我也记不清了,可能,可能某个冬天的事情了。”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对,冬天,因为我在那时候捡到咪咪来着。”

    “咪咪?”斋宫宗感觉口袋里的影片美伽动了一下,可能是没忍住笑。他沉默一下,感觉自己跟着叫这个称呼也很奇怪。

    巫女还惦记着她收养过的小猫,“一只我收养的小黑猫,和你这只玩偶一样可爱。咪咪很乖的,一直窝着不动,但是有天也不见了,可能怕我难过,自己走了。”

    这个话题明显也轻松不起来了,斋宫宗只能顺着她说:“什么时候?”

    “就今年春天,樱花盛开的时候。”

    “这样啊……”

    话聊到这就走进了死胡同,离开总归是让人伤感的话题,斋宫宗只能收起包装好的红线,礼貌告别。

    手从衣袋里抽出来前,斋宫宗感觉到影片美伽蹭了一下他的手指。

    斋宫宗没说话,捋了一下小猫的后脊。    

    

    下山路上气氛明显沉默了很多,斋宫宗熟悉了路线,只沿着红线的指引往下走,影片美伽窝在他衣袋里,没了之前没心没肺的乐天样。

    “你认识那个巫女吗?”斋宫宗问。

    “啊?啊……不认识啊”影片美伽似乎被突然出声的斋宫宗吓了一条,反应显得有些迟钝,突然说:“我想变成围巾。”

    斋宫宗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弄懵了:“什么?”

    “啊,我是说,有足够的线把自己织成围巾的话,就能被老师戴在脖子上了。”影片美伽堪堪回过神,找补到,“是不是要到吃饭时间了,老师不会还吃牛角包吧,虽然看起来的确很香但是真的会营养不良的吧。”

    “Non!俗物不懂牛角包的完美就不要胡乱发布评价。”斋宫宗皱起眉,“编织的巧妙也不是轻易能掌握的,做好心理准备吧!”

    “啊啊我会努力的!”影片美伽已经能熟练拆解编织自己的尾巴,虽然被斋宫宗明令禁止再对围巾下手,但是默许了他摊开裹住手掌,贴成暖绒绒的一团手套。

    斋宫宗出了口气,他看着水雾在眼前被风吹散,垂下的眼似乎在看下山的路,又像在看着手上毫无所觉的红线手套。

    斋宫宗几乎都要怀疑之前那些人的指控内容是否真的是自己的能力真相——那些人指控他为了赋予织物灵魂,涉嫌杀害年轻的唱诗班成员。

    当时死去歌者的死亡时间和作品完成时间重叠的巧合让他无从辩解,但现在呢?

    线索只有影片美伽和春季,但是目前寻找到的信息里,没有一个叫影片美伽的人死在这个樱花盛开的季节。

    难不成影片美伽还能是一只猫吗?

    斋宫宗合拢手掌,把这小小一团毛绒合在手心里。

    不管是人是猫,现在影片美伽是他的作品,他的守护神。

    他该好好妆点他现在唯一的作品。


    斋宫宗在回去的路上还是买了红线,够织件毛衣的一大团,比神社卖的便宜多了。

    

    年前的日子就这么流水一样过去。缝纫机的盖布被取下,玛朵莫塞尔微笑着看着斋宫宗从尘封的行李里慢慢翻出曾经陪伴自己长大的缝纫工具,看着它们重新将这间老屋的空间一点点填满。

    斋宫宗重拾起了编织,也开始教导起影片美伽,只是他没再做过人形的作品,有影片美伽这个自称的守护神在,似乎也没有别的制品突然开口说话的事件发生。

    虽然他常按着头气恼影片美伽的笨拙,但是也不能否认他的进步,现在影片美伽不光能改变自己的形体,还能编入别的红线或者其他材料成为自己的一部分,织出更庞大的物件,比如说之前心心念念的围巾。

    但是他最喜欢的状态,还是斋宫宗最开始给他织的那只猫。

    毛毯早被自负照顾斋宫宗责任的影片美伽洗净收起——虽然洗的时候斋宫宗没忍住把他也塞水里一起洗了个澡。玛朵莫塞尔的衣柜被重新塞满,影片美伽爱睡的窗台上也摆上了小小的软垫,因为喜欢晒太阳,窗帘也不再拉起,被缝了蕾丝边的束带固定在了一边,阳光透过窗棂打进来,在地板和新缝的沙发套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斋宫宗都有一点遗忘曾经那些充满了阴霾和黑暗的生活了。

    

    小镇的年末节日氛围很隆重,生肖走了一轮又转到了龙,虽然传说的真假早无人在意,但是绘着各式各样龙图腾的灯笼早早就挂上街市上空纵横的网架,农闲时节,小贩摊主们跟随小镇难得的潮流,推出和龙相关的手作,又收获了大量的欢迎。

    今年的新雪,也就在这样热闹的氛围里悄然下了下来。

    小镇连着周围的群山一夜之间银装素裹,将温度又往下压了三分,日出前在窗下结了一层厚实的冰凌。

    斋宫宗围上围巾去买牛角面包,嘎吱嘎吱踩着新雪走,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影片美伽如愿以偿地被斋宫宗戴在了脖子上,但他头一次这样在新雪出门,往后后面延伸的脚印,颇为新奇地晃着长长的垂摆,直到斋宫宗被勒得受不了了,出声喝止。

    积雪从大街的入口就被清扫干净,斋宫宗推开面包店门时,发现今天自己的房东在亲自看店。

    “你要不要去看看今晚镇上的迎新花火?”房东邀请斋宫宗,“最近看你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年轻人该出来多走走。”

    斋宫宗正在欣赏新出炉的面包,听了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感觉脖子一紧一松——分明是影片美伽感兴趣,但是动到一半想起自己得在公共场合装死,只能安安分分垂下来,当个老老实实的围巾。

    房东倒是没发现斋宫宗围巾的猫腻,只是还在坚持邀请:“就当陪陪我这个没人陪的老人家。”

    斋宫宗心知肚明,房东收养过那么多的孩子,就算有些找到家人了,有些个子蹿得快成家了,但想过个热热闹闹的年,总不会没人陪。

    只是看他一个人,想拉他一起热闹一下。

    斋宫宗摸摸围巾,感觉影片美伽蹭过他的掌心,是无声的道歉。

    “……好。”斋宫宗说。

    “我们会陪您去看的,就当感谢你提供住处的恩情。”

    他语速有些快,房东不知道听没听清自称,只笑眯眯地往袋子里多塞了块牛角包。

    “那就说定了,下午大街口见,我们提前去会场占个好地方。”

    

    下午斋宫宗准点到达约定的地点,除了抱着玛朵莫塞尔,胸前还探出了个猫咪线偶的头出来——影片美伽特意多拿了一点线,除了维持着围巾的形态外,还抽了一根出来织了小猫,趴在斋宫宗胸前衣袋上,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也要跟着一起看。

    房东也到了,她见过玛朵莫塞尔,也给她带了手织的头花当礼物,不过斋宫宗胸前多出的影片美伽倒是第一次见,她笑着问道:“真可爱呀,最新织的吗?”

    “唔姆,是之前一段时间的作品了。”斋宫宗颔首,把小猫放她手里,影片美伽蹭过太多口房东的好吃面包和房东的床,此刻也乖乖充当一个可爱玩偶,任她揉捏。

    “真好,我以前也爱做这些。”房东带着斋宫宗往会场方向走,是镇外山下一片小小的空地。

    “你也是第一次看我们这的新年花火吧,听说过神社那边和龙相关的传说吧?”房东给斋宫宗介绍新年花火,“其实往年也只是除旧迎新,但今年属相特殊,也有震慑那恶龙的意思。”

    斋宫宗问:“山顶那片湖下,真的有恶龙吗?”

    “现在的年轻人,的确越来越不敬神了,”房东答非所问,将影片美伽递回来,看着斋宫宗笑,“但是我看你就很好。”

    是吗?

    斋宫宗心头一晃,他把影片美伽抱回来,才发现晃动不是他的错觉。

    大地在猛烈地震颤,挂在头顶的灯笼晃过不安的阴影,斋宫宗听到人的尖叫声,听到砖石不堪重负的声音,他下意识搀扶住房东,却听到她喃喃道:“红线压不住龙了……地龙翻身了——”

    龙!

    斋宫宗下意识望向山顶,但脚下实在站不住,他带着房东一起坐下,怀里却突然一空,影片美伽牵着围巾跳了下去,身影飞快重组成更敏捷的动物,躲着掉落的碎石和地裂,飞快冲向山顶。

    “恶龙!别想伤害老师——!!”

    “影片!回来!”斋宫宗下意识想拉住他,但是只抓住针织围巾的尾端,布面在手里滑了一下,便被拽出去,拖成一条艳红的影子。

    斋宫宗只感觉耳边一阵轰鸣,下意识想追,半身还坠着重量,只原地被狼狈地绊了一下。房东缓过来几分,投来的目光浑浊不清。

    “影片?那孩子叫影片美伽?”

    “您认识他?他……”斋宫宗话语梗在喉头,突然丢失了语音能力。

    地动的瞬间被无限拉长,但缓过来也只短短一瞬,大地不再颤动,但路面清晰地裂痕昭示着这可能只是某种灾厄的前兆。

    斋宫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架起人先移动到旁边开阔的安全地,他把玛朵莫塞尔放在房东手里,又动了动舌头,终于找回了声音:“麻……麻烦帮我照看一下玛朵莫塞尔,我得去找影片,他现在是……”

    他语速很快,说到一半被房东按住了手。

    斋宫宗才发现他的手一直在不自觉地颤抖。房东把玛朵莫塞尔珍惜地往怀里护了护,一手交叠在斋宫宗手上,防止颤抖过于激烈而痉挛:“美伽是很好的孩子,直到他在神湖溺亡……你快去找他吧。”

    斋宫宗嘴动了动:“……什么季节?”

    房东眼神充满哀伤:“冬季。”

    斋宫宗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好像触碰到了他曾经想探求的真相。

    身份被确认,线索被串联,影片美伽的过往在他脑海逐渐清晰——影片美伽在冬季溺亡,灵魂可能附身于神社的猫咪之上,直到春季,他在那个樱花盛开的时节来到这里,他当时潦倒落魄,结系得随手,完全没有在意自己附近,可能有一个生命正在闭上眼睛。

    他的能力不是织物生灵,而是赋予灵魂躯体。

    斋宫宗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向山上冲去。

    

    斋宫宗第一次觉得上山的路那么长。

    他听见自己的剧烈的心跳和喘息,肺部挤压着空气,血液冲刷着他的大脑。

    他沿着神道一路往上,两旁的石柱神灯无声地亮着灯,沿途寸寸断裂的红线触目惊心,看着他心脏一阵又一阵紧缩。

    满山原本沉寂的树叶丛林正刷刷作响,落叶纷纷,脚下踏过的枯叶发出短促刺耳的尖叫,搅得斋宫宗越发难以保持冷静。

    太阳还在往下坠,天空逐渐被点燃,拉长了他一路攀登的影子。

    他没有看到影片美伽的身影,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神道两旁七零八落的红线历经风吹雨打,颜色和影片美伽对不上,但斋宫宗不知道影片美伽是不是已经赶到了神湖边,是不是又一次跳下去。

    过往的真相刚刚钉穿他的心脏,现在又悬起了一柄新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个孩子,当真对死亡毫无畏惧吗,明明会在自己昏迷时抱着手臂哭着说老师不要死的孩子。

    那什么还跑得那么快呢?

    斋宫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又一层台阶,他顺着断裂红线指引的方向狂奔,地动似乎停止了,但也随之带走了他的呼吸。

    他看见慌乱的神职人员在跪地祈祷,有巫女来拦他不要上山顶,但他只能踉跄着推开,继续艰难在台阶上跋涉,看见前方逐渐漫上云霞的红,像是燃烧的火焰——没有树木遮蔽的天空,他要到山顶了。

    地动迟迟没有再反复,斋宫宗拖着酸软抗议的腿脚继续往上冲,眼前却忽然闪过一片闪亮的金——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是一片圆弧状的薄薄金箔,一揉就碎在了手中。

    斋宫宗抬起头。

    他看见蔓延的断裂红线尽头,纷纷扬扬的大片金色正如飘雪般簇簇而落,落在干枯的树杈上,神道上,斋宫宗身上——

    黄金天——

    御龙之神——

    斋宫宗脑内的神经一跳,突然冒出这个词。

    

    斋宫宗冲上山顶,积雪还没化完,神树满树的红线枝叶断得干干净净,但纷纷扬扬的金雪还在继续,铺出一条走向神湖的路。

    太阳已经落向群山之后,漫天红霞正在熊熊燃烧,余焰点燃了漫天金箔,点燃了湖面,通天彻地,无可遁逃。

    斋宫宗同样置身于这漫天烈火之中,他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传说不知真假,被红线镇压在湖底的恶龙为真,但影片美伽说山顶除他外再无神异,那黄金天——

    他看见有人走向湖中心的鸟居。

    他看见了影片美伽。

    在湖面鸟居之前,不是红线,也不是小猫,少年一身长衫无风自动,手持长刀,柄上系了红线道道,腰上缠了道青色的龙尾。

    是曾经生而为人的影片美伽。

    是黄金天,是御龙之神影片美伽。

    斋宫宗忽然感受到一阵烧心的恐慌,他喊出他的名字,甩动酸软无力的腿脚,向前跑去。

    高烧时的那一眼如梦似幻,如今黄昏漫天烈火之下,湖面倒映,天地倒转,影片美伽的身影也似乎缥缈不定起来。

    影片美伽似乎听到了斋宫宗的声音,他偏头看了一眼,少年的身量相比高烧时瞧见的那眼被拉长了不少,微长的头发被别在耳后,露出俊朗的眉眼。

    但已经迈出的脚步无法收回,影片美伽眉头一动,朝斋宫宗露出一个像是哭的笑来。

    然后他落步迈入鸟居,身形消失于湖面之上。

    太阳已经隐没,烈火一放即收,天色迅速暗淡,最后一点晚霞的余光消失在群山之中。

    有冰冷潮湿的触感传来,斋宫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湖水打湿了他的鞋畔,群星在他头顶上闪耀。

    鸟居依旧安静矗立在湖面中心,湖面倒映着星光闪烁,目睹一个身影的颓然跌落,搅碎岸边的星光。

    他的小守护神似乎终于有了神明模样,却再也不是那只小小的红线猫咪了。

    

    斋宫宗拖着湿漉漉的冰凉裤脚缓步下山时,遇上了打着灯找上来的房东。

    玛朵莫塞尔安稳坐在她怀中,没有被地动影响损害。

    斋宫宗向她道谢,麻烦她先继续抱着玛朵莫塞尔,他们一起下山,小镇上正喧闹。

    这场突如其来又突然结束的灾厄没有造成太多损坏,倒是四处洒落的金箔引得不少人哄抢,最后还是镇长拍板决定先收集起来,受灾人家领部分弥补损失,其他便用作祭神的花费——黄金天显灵如此,受到护佑的镇民自然要回馈信仰。

    斋宫宗没有掺和小镇的利益分配,也没有说自己的所见所闻,他只是让房东先休息,自己抱着玛朵莫塞尔回了租住的房间,安置好人偶后,一松手才看见指缝间有破碎的金箔往下掉。

    他找了盒子接住,盯着指缝间残存的金色看了半晌上面细碎的纹路。

    或许传说的黄金天是恶龙撒下的龙鳞,但他想不了这些鳞片是怎么洒下来的,他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头痛和疲惫侵扰着他,他只能勉强把自己收拾干净,往床上塞。

    大量的体力消耗变成无法缓解的酸疼折磨,斋宫宗眼神下意识往枕边看,才想起影片美伽什么都没给他留,他一闭眼,还是影片美伽在湖上遥遥看来的一眼。

    隔得太远了,他看不到里面都藏着些什么。

    但是他明白影片美伽不喜欢那片湖。

    呼啸的夜风吹得窗帘哗啦作响,斋宫宗躺到一半实在受不了,下床固定死了窗帘,但开了窗放了点冷气和风进来。

    他望着外面积雪的反光很久,直到身体都被吹得木了,他才在一片糊上脸的树叶催促里折返回床上。

    但这回他闭上眼,总算能睡着了。

    

    之后的时光里,小镇上下都准备起了祭神的仪式,斋宫宗也开始忙碌起来。

    他拜托发小从老家拖来了最多最好的材料,找齐了全套工具,又朝房东获得了改造工作间的许可。

    他和镇长抢了几天最好的工匠,让他们优先改造他的工作间。

    当工作间落成的当天,就亮了彻夜的灯。

    斋宫宗几乎住在了工作间里,只有每天房东指使自己养子上门送饭时才能见他一面,似乎瘦削了不少,但是精神了不少,至少没前半年看着阴云缭绕的感觉。

    除了天天刮着冷风却硬要开着窗,围巾就没从他脖子上下去过。

    不过天气总归是开始变暖,满山冷硬的枝桠上开始冒出花苞和叶芽,多了点朦朦胧胧的绿意。

    在第一朵樱花开放的那天,祭神的典仪被全部打造完毕,斋宫宗也终于停下了多日的忙碌。

    工作台上躺着一个仿真人比例的人偶,模样和影片美伽一模一样,头发梳起,只是安静闭着眼,没有半分生气。

    他带上一副新的手套,反复检查着自己的作品,从眼角的弧度到耳垂的长度,从关节的活动性到肌肤材料的柔软仿真程度,除了安稳合上的空洞眼皮,一切要做到和真人无异。

    这将会是他最完美的作品——也是容纳影片美伽灵魂的最完美的容器。

    神人有别,自从红线断裂,斋宫宗就再没听到过影片美伽的声音,那只咋咋呼呼的小猫从屋子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变成敲打窗玻璃的夜风,塞在门下的金箔,半夜骤然熄灭的灯——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

    但现在斋宫宗不用再抓偷偷摸摸溜进房间的红线,而是要给影片美伽打造出一份只属于他自己的完美身体。

    镇子最宽阔的街道上,摊位被暂时清空,年轻的青壮年扛起典仪,在乐声里向山顶神湖缓步前进。

    斋宫宗也听到了响彻小镇的乐声,但他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细致温柔地完成了最后的检查步骤。

    有了黄金天的亲自督促,人偶的制作很顺利,只差最后一步——斋宫宗后撤一步,从旁边的软垫拿起了两枚眼睛,澄澈的琉璃和晶莹的琥珀映着日光,闪动着温润的光芒。

    祭神的典仪乐声越发近,斋宫宗俯身,动作快而轻柔地将眼珠填入空洞的眼眶。

    下陷的柔软肌肤重新变得充盈,两颗宝石般的眼睛被安放在最适合的位置,眨眼间便汇聚了明亮的眸光。

    一双手臂抬起,抱住了没来得及起身的斋宫宗。

    下一刻,腰腹腾空,刚苏醒的影片美伽被斋宫宗抱在怀里,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近到影片美伽足够染上斋宫宗的体温,在震耳的神乐声里,听见他在自己耳畔的低语。

    “影片,欢迎回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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